2025年7月17日,由语言科学与资源学院章黄学术理论研究所、历史语言学研究中心联合主办的“历时语法学”学术沙龙在北京语言大学综合楼1211会议室开展。此次学术沙龙是北京语言大学“韵律语体及前沿方法论引智项目”系列活动之一,主办方特邀法国国家科研中心贝罗贝(Alain Peyraube)教授做主题报告,并邀首都师范大学洪波教授、中国人民大学龙国富教授、北京语言大学魏兆惠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赵长才研究员、北京语言大学赵日新教授参与讨论。活动由冯胜利教授和吴福祥研究员主持,章黄学术理论研究所王丽娟副教授、苏婧博士(线上)、王鹤凝博士、白右尹研究员、赵晴编辑、历史语言学研究中心李桂兰博士、语保中心黄拾全副教授、语言学系王文颖博士、章黄所全体在读硕、博士生及校内外多名师生参与活动。

贝罗贝教授的报告题目为“Historical Evolution of Preposition Stranding in Chinese: Another Case of Cyclic Change?”。贝先生先介绍了“语言循环”的概念、经典研究个案(叶斯柏森循环)和新近发展(语义—语用循环/语用化循环,参Hansen:2014, 2018),随后引出“介词悬空”的概念,并以英语和部分罗曼语为例阐释其内涵。
基于上古汉语、早期中古汉语和当今汉语方言的事实,贝先生提出上古汉语至现代汉语经历了“较少的介词悬空→更多的介词悬空→较少的介词悬空→更多的介词悬空”的循环演变假设。具体而言,上古汉语“以、与、为”等介词可以悬空;中古汉语早期,《史记》和诸多佛经文献中包括“与、为、从、向”等介词均有大量的悬空用法;中古汉语后期和近代汉语时期却很少见,诸如《祖堂集》《老乞大》《红楼梦》等文献中的用例都很少;现代汉语方言(如张家口话)存在丰富的介词悬空现象。
贝先生不赞同“普通话没有介词悬空现象”的观点,认为“你给翻译吧/你给说说”中的介词“给”为介词悬空现象,短被动结构里的“被”“给”确实是助词而非悬空宾语的介词;但张家口方言的“跟、把、从”是典型的介词悬空现象。
最后,贝先生探讨了在解释汉语方言介词悬空现象时如何排除语言接触影响的问题。考虑到上古汉语至近代汉语的介词悬空事实,贝先生主张现代汉语方言的介词悬空并非古代句法结构存留、而是功能更新,并认为汉语介词悬空的历时演变表明这是典型的循环演变。
自由讨论环节,洪波教授赞同“被VP”“为VP”不是省略/悬空,提出介词的语法化程度与悬空现象的相关性,因为介词源于动词,汉语中动词省略宾语是普遍现象,因此当介词的语法化程度不高时,介词悬空现象就相当于动词的宾语省略,这也就是为何上古汉语语法化程度很高的介词“於/于”(旁格标记)不存在悬空用法,而语法化程度较低的“以”允许悬空。与此同时,洪教授认为现代汉语是否允许介词悬空可以再讨论,需要考虑“给VP”中“给”的介词化程度。洪教授最后提出夏江话(如“我把猪把他把杀了。”)和老北京话(如“我把[bei]扔了。”)的相关现象,推测早期旗人汉语和张家口方言允许介词悬空是否可能是受阿尔泰语影响的结果。
赵长才研究员回应了两点看法:(1)讨论介词悬空现象需要与动词联系起来,首先是语法化程度不高的介词则允许悬空宾语,其次还需要考虑有些介词悬空后会继续语法化,如“以”继续语法化为连词。(2)讨论现代汉语的介词悬空现象,需要排除“被、给”这两个词,因为“给”的来源比较复杂。在此前提下,张家口方言为何会形成如此大规模的介词悬空现象值得研究。
冯胜利教授也主张考虑介词的动词来源,认为“别给跑了”中的“给”不是介词,这类“给”用于祈使句、语义很虚,不是介词,需要区分。其次,冯教授认为可以将能否省略宾语视为鉴别现代汉语介词和动词的一种手段,并提出张家口的介词悬空可能与韵律有关。另外介词悬空循环背后的原因是什么?洪波教授回应提出“高可及性”可能是影响介词悬空的重要因素。
吴福祥研究员提出不同观点,认为汉语没有介词悬空,并向贝先生请教如何界定介词悬空,因为英语等语言的介词悬空是补足语移位的结果,但汉语没有这种移位。因此与其说是介词悬空,不如说是宾语删略。吴教授赞同前几位学者的意见,认为部分介词允许宾语不出现源于介词自身的语法化程度,也就是洪教授所说的“可及性”,即宾语能否从语境中推知。贝先生回应认为汉语还是有介词悬空,不过不同的介词观会影响这一现象的认定,若认为汉语里不存在介词,那自然就没有介词悬空。冯教授回应并强调悬空、滞留的是介词,而非论元,这种特征也适用于英语。
王丽娟副教授补充了平遥方言的事实,即动词前的介词“和”存在系统性的悬空现象,如“我和说说”“我和说多了”“我和刚说了”,但其后动词不能为光杆动词,如“*我和说”,除非主语是对比焦点,如“你不和说,我和说”。与此同时,王老师还提出了两个理论问题:一是为何现代汉语方言的介词悬空现象都出现在口语体而不是正式体中?或许与节律机制有关;二是介词结构有附接语(adjunct)和补足语(complement)之分,介词悬空是否也需要区分这两种性质?二者呈现出不同的演变路径。
魏兆惠教授发言表示从贝先生的讲座以及各位学者的讨论中获益诸多,并提出古今汉语在介词悬空现象是否普遍上的差异值得深入研究。
龙国富教授认为中古时期是否有介词悬空值得思考,或许与语体有关。冯教授回应需考虑佛经文献是否反映实际口语情况,其语言虽非文言,但也非纯口语,介词悬空可能与佛经语体有关。冯教授进一步提出,汉语里介词悬空现象呈现出的这种循环性演变,西方语言是否存在类似现象。贝先生回应古英语没有介词悬空,18世纪后才出现。
赵日新教授提出所谓的介词悬空现象可能与“去焦点”有关,因为介词后的动词多为焦点信息,如王丽娟老师提供的平遥话的事实,冯教授表示赞同。吴教授指出还需考虑方所介词结构,要考虑动前允许介词悬空的情况,动后是否也可以,如“色于市”的介词宾语很少悬空,其背后的原因值得关注。

最后,吴福祥研究员代表章黄所和历史语言学研究中心两个主办单位再次感谢贝罗贝先生受邀做学术报告,并感谢所有现场学者的积极参与和深入讨论,这必将引发大家对介词悬空现象的深入思考、推进该问题的进一步研究。

让我们期待章黄所更多精彩的学术专题讲座,欢迎大家持续关注!